从2021年5月份开始，山东烟台人李珊常常梦到一个场景：身穿衬衣的父亲提着小水桶，里面装着几只鱼虾，晒得黝黑的脸庞笑着回到家。

当年5月9日夜里，山东海阳下了一场雨，李珊一家人的生活轨迹从那时开始被切割成完全不同的两部分。

【资料图】

那天66岁的李华（化名）和64岁的表弟纪军（化名）驾驶快艇出海后失联。3天后，损毁的快艇被冲到岸边；157天后，李华尸体在镇上码头附近被发现。

看到快艇被打捞起来的遗骸，李珊怀疑父亲生前遭遇了人为伤害，从那之后的2年时间李珊的生活只剩下一个主题——为父“追凶”。为了获得一个线索，她们记不得曾经给多少人跪下；为得到有用信息，记不得遇到过多少次骗子。

2023年5月，在追凶两年后，李珊意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撞李珊父亲快艇的当事人之一，为了拿到悬赏，愿意去警方举报事情真相。这让苦苦追凶的李珊喜出望外，随着和对方的沟通，李珊想知道的答案逐渐显露出来。

出海收网 被撞身亡 

李华所在的村子紧邻黄海，离海最远的人家，走路二十分钟也就到了海边。海边长大，喜欢钓鱼的李华，买了条木船专门用于出海钓鱼，后来又换成快艇，平时带钓友一起去近海垂钓，每人收几百块贴补油费，还能赚点家用。李华每次出海回家，都要给家里的孩子带点小鱼小虾，看着水桶里的鱼虾，小孙女总是高兴地拿着网子捞来捞去。

2021年5月9日，海阳市刚刚进入禁渔期，想着很久不会再出海了，李华这一天约上表弟纪军去海上收回之前放的虾箱。

“当天是母亲节，天气预报说晚上海上会下雨，爸爸怕有大浪把虾箱冲走，所以去想着收回来。”李珊说。出发时天气晴朗，为了过母亲节，家里晚上还准备了丰盛的晚饭。

当天傍晚6点多，还不曾见父亲回家，李珊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快忙完了，就要回家吃饭。”这是父亲和李珊最后的通话。晚上8点半，没等到李华回家，家人再次拨打他的电话，电话已提示无法拨通。“当时想着是不是晚上潮大风大，一时给耽误了。直到晚上10点、11点多还没回来，就有些慌了，爸爸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家。”

李珊赶到码头，请求工作人员帮忙出海找一下，如果李华确实因风浪被困，能接他一程。“当时天黑风大，浪也大，工作人员说不敢出海寻找，让再等等看。”

天亮了，码头负责人派船出海，亲友也到处找船帮忙。报警后，直升机也加入搜寻，海面上白花花一片全是浪，什么都看不见。三天后，李华的快艇翻扣着被冲到岸边，船侧、船尾多处破损，破损处有其他船留下的红色和蓝色船漆。

快艇长5.8米，打捞上来后发现，发动机丢失，操作台不见，船舷几处破损，船体尾部和侧面有红色油漆痕迹。根据快艇损毁状况，当地很多渔民判断，应该是一艘船体更大、马力更强的船只从快艇后方“骑”了上去。

事发17天后，纪军的尸体在码头附近被发现，而李华的尸体迟迟没有发现。为了让李华依家乡的风俗入土为安，母亲带着李珊姐妹几乎每天都在附近海域寻找。

一天潮起潮落两次，她们在退潮时找，每次大约4小时。潮汐时间一直变化，平均每天延后一小时退潮，这也牵动着她们的作息，最晚的时候找到凌晨两三点。晚上的路虽然更难走，但晚上潮退得大，能够裸露出更大面积的沙滩。

找父亲的路从夏天走到秋天。2021年10月13日，有人指引李珊她们，在废弃的渔网中间，发现了2块人类腿骨和几块脊椎骨，报警做DNA鉴定后，确认是失踪157天的李华。

父亲的尸骨找到了，但是李珊怀疑这不是简单的意外事故，父亲和表叔生前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被人所害？这个问题成为李珊要追寻的真相。

追凶两年不放弃 被骗无数次

李珊开始“追凶”，总觉得爸爸“受冤”而死，“这是女儿该尽的责任和义务”。白天她们开着父亲留下的车，四处查证线索，到码头拜访老渔民询问线索。

刚开始大部分人对李珊父亲的事情比较沉默。“我们但凡听到一点线索，都会提着水果礼品甚至揣着现金去核实，不敢错失任何信息。”李珊说，在找线索的过程中，有渔船称当时返航路过那片海域时，大约在晚上7点多看到过李华和他的快艇在忙活，也有在海上作业的渔民听到了疑似撞船的声音。

为了追查线索，李珊和妹妹走访附近渔民和村民，数不清跪过多少人，“尊严不值一提”，但不肯帮忙的人仍然惜字如金。

“海上的事难查，不好找证据。” 靠海为生的人说，两船意外相撞的可能性较小，海上很宽广，不像陆上的车流；仇杀的可能性也不大，渔民什么时间出海，只有自己知道。“可能是两船发生口角，临时起意撞击。”对于这个说法，李珊比较认可。

李珊找到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工作人员给李珊提供了两段事发海域的雷达监控视频。视频显示，5月9日，一艘船在李华作业的海域来回移动。当晚20时，另外一艘船出现在雷达屏幕上，随后，两艘船在一处海域发生过长达8分钟的追逐、拦截。

根据两艘船雷达显示的移动痕迹看，其中一艘船自东向西移动，另一艘船在北面与之并行追逐，并多次近距离靠近对方。被追击船只突然往北突围，与对方航线交汇时，轨迹信号出现闪烁和短暂消失，之后冲破拦截往西北海岸方向驶去，身后船只不再追击。

除了线下的走访，李珊还在网络平台发布求助贴，并对提供线索的人进行现金奖励。一些人开始主动提供线索，帮忙分析案情。她们逐条分析网友留言，记下所有疑点和线索。

“有人说拿出十万块钱，就能找关系帮忙立案，还有人让发红包后，再给线索，为了没有遗漏，我们觉着比较像的就发红包。”李珊说，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被骗了无数次。

被骗得最惨的一次，是一个“知情人”说事发当天在海阳出海，看见了疑似撞击李珊父亲的快艇，细节说的有头有尾，很符合姐妹俩重点怀疑的“肇事船”。她们去威海找了“知情人”五六次，每次都带烟带礼品，甚至直接送钱，几次加起来花掉数万元。

连续四个月，两人被指挥得四处奔波，找到“线索”就交给警方查证。直到今年1月，警方发现所谓的“知情人”根本没到过海阳海域，后来他本人承认，细节全是编出来的，就是想骗点钱。

涉事船员为赏金举报

2023年，一个电话引起了李珊的注意。“这个电话问悬赏是不是真的，他可以提供一些线索。”李珊说，通过查找对方电话号码，显示这个电话就是本地的。随后该电话反复和她联系了多次，那个时候李珊感觉，对方应该知道一些线索。

“我和对方加了微信，对方多次让我发红包，第一次就转账了近万元。”李珊说，对方把钱收了以后，向她提供了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也都和她了解的一些情况相吻合。

当李珊再想进一步询问时，对方却不再接李珊的电话。为了不惊扰到对方，李珊只能发信息慢慢劝说。随后对方多次让李珊转钱，少则一百、多则上千，为了抓住这个线索，李珊都按对方的要求转给了他。

随着李珊劝说和交涉，对方也慢慢放下戒心同意和李珊见面。“我们见面后，对方说是涉事船只上的工作人员。”李珊说，在事发时，对方只听见砰的撞击声，从船舱内出来，其才知道撞上了一艘快艇。

“我对他说，只要去警方举报，会对你的身份保密。”随着李珊的劝说，对方表示愿意向警方举报，但需要李姗等家属承诺，在其举报后继续支付数万元的悬赏金。

李姗表示，今年5月下旬，她带着该男子向烟台海警局海阳工作站警方投案，警方随即对该案件刑事立案。随后，除投案男子外，疑似撞击船上的另外5人被警方采取刑事措施。与此同时，疑似肇事船只也被海警拖回进行调查。

“我在海警的院子里看到了那艘船，和我父亲的快艇并列停在一起，那是一条大约13米长的船，比我爸爸的小艇大很多。警方告诉我，他们已经做完了船体油漆和我父亲船上留下的油漆痕迹的比对，说是一致的。”李姗说。

随着案件的推进，李珊和家人一起去到了父亲坟前，点亮长明灯，将金元宝形状的纸钱挂在石头尖上。“坚持了这些年，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她们把这个消息带给了远方的父亲。

津云新闻记者 郭强 劳韵霏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