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个月,我有三个关于耕地问题的视频火了,有2000多万人点阅,20万点赞。”短视频账号“周胜利说三农”博主周胜利对第一财经说。
在短视频平台,农业问题属于“冷门”,周胜利能够“火”,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当下粮食和耕地问题备受关注,再有,周胜利对农业农村问题的讲解通俗易懂,观点明确直接,因而受到网友的欢迎和关注。
周胜利本身是一位农业专家,正式身份是湖北省乡村规划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湖北省农业规划设计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平时他的工作是走访各地,了解当地农业发展状况,为当地产业发展出谋划策;同时他也会和农业相关部门开会座谈,提出一些工作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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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第一财经记者与这位“出圈”的农业专家进行了一次深度交流,话题核心是农田建设如何更加切实、高效。
“因地制宜”
今年以来,“复耕”“复粮”的话题受到关注,特别有些地方出现强制清除农田上的非粮作物等现象,引发争议,甚至有人担心是不是国家政策出现了转向。
新华社近日刊文称,部分地方的“复耕”行动存在被误读的情况,实际上,“复耕”的准确叫法是“违规占用耕地整改复耕”,是对过去违规占用耕地的整改纠偏。
不过,如何“复耕”“复粮”的问题——比如“复耕”是否就能“复粮”、是否应该对农田的非粮作物进行“一刀切”式清除等等——已然受到空前的关注。
对“复耕”“复粮”过程中的部分乱象,6月13日发布的《自然资源部关于在经济发展用地要素保障工作中严守底线的通知》(下称“通知”)提到:禁止在生态保护红线、林地管理、湿地、河道湖区等范围开垦耕地;禁止在严重沙化、水土流失严重、生态脆弱、污染严重难以恢复等区域开垦耕地;禁止在25度以上陡坡地、重要水源地15度以上坡地开垦耕地。要巩固退耕还林成果,严禁脱离实际、不顾农业生产条件和生态环境强行将陡坡耕地调入;严禁不顾果树处于盛果期、林木处于生长期、鱼塘处于收获季等客观实际,强行拔苗砍树、填坑平塘;严禁只强调账面上落实耕地进出平衡,不顾后期耕作利用情况,造成耕地再次流失。
对于“复耕”“复粮”,以及如何对待非粮化问题,周胜利的看法是,“我觉得应该因地制宜,宜粮则粮、宜果则果、宜菜则菜、宜牧则牧。”这也是“周胜利说三农”里最多点击的一段视频中的一段话。他认为不同的地方划定基本农田的比例和面积应该不一样,比如平原地区就应该以种粮食为主,但有些地方则不能不顾实际情况强制要求种粮,如果在山地限定高比例种粮食,只会让这些地变成荒地,“因为农民挣不到钱。”
周胜利认为,农村要依据自己的主导产业进行发展,不能过分地去强调水稻、小麦、玉米,这既不符合我国未来发展趋势,也不符合我国的现实情况。“其实过去40年,我们的主粮的消费下降了40%,对肉、蛋、奶,还有水产品的消费增加了4倍。应该说我们现在不是以粮为纲的时代,而是大食物观的时代。我们的农村需要百业兴旺。”
2015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首次提出“树立大农业、大食物观念”;2022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强调“树立大食物观,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多途径开发食物来源”
周胜利所在的湖北省农规院,已帮助省内多个县市成功申报省级现代农业产业园。公安县的葡萄、黄梅县的优质稻、应城市的糯稻、孝感的麻糖米酒等特色土特产品形成了自己的产业集群。
“我们推进乡村振兴,并不是要一刀切。而是要以人为本,要让人民生活过得更好,引导他们把主导产业做大做强。”周胜利说。
“反对盲目推广水稻上山”
前段时间,有关“水稻上山”的话题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
据全国农技中心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水稻上山”实际上是一种杂交稻雨养旱种的栽培技术,就是把“山下水田”的杂交稻品种引到“山上旱地”种植,像种玉米一样种水稻,不用泡田,不用育秧插秧,也基本不用浇水灌溉,还能有较好的产量。
近年来,中国工程院朱有勇院士团队在云南多地开展了“水稻上山”、“水稻旱种”技术的研究。据云南省农业技术推广总站相关负责人介绍,从各地实收测产情况来看,杂交稻旱种平均单产每亩433.5公斤,是传统陆稻的2至3倍,亩产高的可达600公斤以上,与水稻产量相当。
“水稻上山”有望解决山区农民的口粮问题;同时通过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的间种,可以更好地解决经济和粮食安全的矛盾。但关于水稻上山的争议也时有出现——“平地都没人愿意种,山上有人种吗?”“水稻上山会不会造成水土流失?”一些地区开始砍去山上的果树,平整为梯田,引发系列问题。
对此,周胜利的看法是,“‘水稻上山’,从科学研究上看没有问题,一旦中国今后的遇到粮食安全极端情况,探索在山地上面采取这些技术做一些应急性的行为,这是必要的。”
“这个问题骂专家是没有意义的。”周胜利对第一财经表示,他自己对朱院士团队开展“水稻上山”、“水稻旱种”技术的推广是持非常支持的态度,但他反对一些地方政府盲目推广的做法,“目前来看,大规模的推广还是有难度的。在个别不适应推广的地方,政府(如果)大力倡导,有‘作秀’之嫌。”
他呼吁地方政府先把平原地区的荒地利用起来,再考虑发展“水稻上山”,“盲目开展‘水稻上山’破坏了生态,就像过去大炼钢铁一样,是得不偿失的。”
事实上,朱有勇院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选择云南作为试点,一则因为云南山区面积大,水资源分布不均,许多地区水稻种植缺水;二来相对于普通水稻,尽管旱种的杂交稻需水量较少,但种植地年降水量仍需满足一定标准。
“一些报道说农民很欢迎水稻上山,我认为是无稽之谈。你在平原大规模机械化种水稻尚且要靠国家补贴,你在山上种水稻经济账怎么算得过来?我在一些地方调研发现,山上开发的高标准农田荒芜长草的情况比比皆是。”周胜利说。
“骨头难啃”
今年央视“315”晚会,江苏盐城高标准农田建设偷工减料被曝光。在当地高标准农田建设中,作为核心构件的涵洞所用水泥管偷工减料,远达不到设计使用规范要求的30年年限。
“这不是个案,我下去调研发现类似问题比比皆是。”周胜利说,“高标准农田建设的资金到乡镇,乡镇跟村里就借用他人资质直接承包,象征性交一点管理费,其实远远没有达到高标准农田建设的标准。”一些农民则向他反映,政府不与自己商量就把自己承包的几百亩田地整成高标准农田,把附近山上的土拉来覆盖,结果肥力还不如以前。
“这种高标准农田划定偷梁换柱,建设标准极低。我们除了浪费大量的钱以外,还给我们的粮食安全造成巨大的隐患,调研的结果让我忧心忡忡。”周胜利说。
根据《全国高标准农田建设规划(2021—2030年)》,要确保到2025年建成10.75亿亩、2030年建成12亿亩高标准农田。其中,2021—2022年年均新增建设1亿亩;2023—2030年年均新增建设2500万亩,同时年均改造提升3500万亩高标准农田。2021—2030年完成1.1亿亩新增高效节水灌溉建设任务。
“为什么现在的高标准农田建设的任务比前两年还减少了?”周胜利在一次题为“高标准农田建设的问题和对策”的直播中总结为“钱比过去少,事情还比过去难”。据他介绍,“之前国土部门负责高标准农田建设的时候,中央财政资金支持更多。”
今年4月,农业农村部农田建设管理司有关负责人就高标准农田建设有关情况答记者问时回应了相关问题,其中提到:“高标准农田建设总体规模很大,但都是由多点分散的众多小微工程组成的,面广、点散、线长,工程质量管控难度大;基层队伍较弱,技术支撑不足,在落实相关管理制度要求过程中如果不够到位,就容易出现监管盲区,给违法违规行为以可乘之机;在我国,目前各地亩均建设成本一般需要3000元,丘陵山区一般超过5000元,虽然中央财政在较为紧张情况下仍不断加大投入,2022年总投入达到千亿元规模,但亩均投入也仅有千元左右,加上地方政府投入,往往也难以实现建设成本全覆盖。”
周胜利将现阶段建设高标准农田的境况形容为“肉已经被吃了,骨头很难啃。”这是因为,“原来国土部门把集中连片、条件好的地方都做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山上交通不便的地方,而我们把这些地方划定了永久性基本农田”,这无疑会增加高标准农田建设的推进难度。
在周胜利看来,这些“难啃的骨头”的形成,有不少与一段时期里特殊的政策背景有关。
1997年中央首次提出“占补平衡”要求,即若在发展开发中需要占用耕地,占用多少耕地,要用同样面积的耕地补足,其目的是既满足开发发展的需要,又确保耕地资源。但事实上,“占补平衡”存在遗留问题。
周胜利介绍,过去一些地方被划作建设用地,占用了基本农田,当时的政策允许开发商在其他地方划一块不是基本农田的地,当作永久基本农田,以抵充所占耕地的面积,以保证各地耕地“红线”不超规。但在很多情况下,开发占用的是良田,补的是山地,导致现在做高标准农田的地方山高路远,形成了“占优补劣”,即6月13日自然资源部通知中提到的“严禁只强调账面上落实耕地进出平衡,不顾后期耕作利用情况,造成耕地再次流失”。
第一财经了解到,有些欠发达地区,甚至专门开发山地“卖指标”,以满足一些地方土地开发“占补平衡”的需要。
“骨头”已成既定事实,再难“啃”也得“啃”,高标准农田建设该如何提速增效呢?
去年11月,农业农村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自然资源部、水利部联合印发《关于整区域推进高标准农田建设试点工作的通知》,决定在有条件的地区试点整区域推进高标准农田建设。
在周胜利看来,这将改善高标准农田建设的推进。“过去高标准农田建设是一个县几十个小的标段,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甚至一个村的做项目,分别找不同的团队设计和招标施工,导致很多钱浪费在中间,效率非常低下。现在整区域推进施行之后,情况有望得到改善。”
一些地方开了一些“口子”,让高标准农田建设更符合经营主体的要求。“比如财政补贴是1300元一亩,经营主体你自己可能要额外贴一点钱,但可以按照你的要求、你的设计来建这个农田。也有些地方政府把标准提高到了5000块钱一亩,提出绿色高标准农田和智慧高标准农田的概念。中央补贴资金不变,在省级层面给出更多资金。”周胜利介绍。
(文章来源:第一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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